媽媽的五斗櫃

母親已逝世十年。想到過去，心中還是有些苦處和懷念。她是個堅毅奮發的女性，不甘於做一輩子的家庭主婦。等三個孩子上了小學後，自己去報讀夜校三年，學成考上了郵局，還被當時的媒體報導。在郵局負責窗口郵件寄送和人壽保險業務。白天上班晚上拜訪客戶，漸漸疏於和孩子們互動。對於孩子們的虧欠，她是知道的。所以和父母吃宵夜變成孩子們一天中最期待的時刻。她的壽險業績連續兩年都拿到全國之冠，但也遭到職埸同業的嫉妒，打小報告說她上班時疏忽郵件寄送業務，只專注壽險業績。後來她巧妙地把部分壽險業績分給那些嫉妒她的人，才能全身而退。不過，她業績仍然是全國第二。她這麼拼命為了是我們家的經濟而犠牲奉獻。然職場的險惡和勾心鬥角也耗損了健康，她生病了。

她是個極好面子的人。有一次買了一箱燕窩禮盒想送禮巴結長官。後來她覺得應該要送有品牌的「白蘭氏」才對，於是堅持要跟商家換貨。年少涉世未深的我非常反對。「本來就不必逢迎巴結，居然還那麼好面子要去換高檔貨來送，我們自己都沒吃過。」記得那一次跟她起了激烈的衝突，一個憤世嫉俗的兒子槓上了他以為「阿諛奉承」的母親。

成家立業後，自己也開始「社會化」。太座常説我最好面子，在權貴人面前會逢迎，只能聽讚美的話。其實我的個性和母親最像，那些或好或壞的品格我都繼承，但又沒有她那樣的堅毅和不曲不撓。她生病期間正是我要從傳統信仰改信耶穌基督的時候。記得每次家中有重大事情，她常與我針峰相對，這次她卻沒有反對。記得她陷入昏迷的前一夜我去看她，病房護理站傳來「奇異恩典」的音樂。我帶她到護理站，她覺得很好聽，點頭稱許。那是我們母子與神同在的一刻。

昏迷的日子大約拖了半年，她離世的時候，由於心裡有數，悲慟的心情已漸趨平復。在醫院辦了必要的手續，就直奔家中整理她的遺物。一眼望到房間內那個從小爬上爬下的五斗櫃，漱的一聲，眼淚直直落，不禁放聲痛哭。那是媽媽的嫁妝，裡面藏有這個家多年的陳年往事。衣服、襪子、手飾、書信、老照片、無限的悔悟和滿滿的愛。別了，我親愛的母親。我們天堂再見。